路也《木梳》赏析

木梳

路也/诗 刘春/赏析

我带上一把木梳去看你
在年少轻狂的南风里
去那个有你的省,那座东经118度北纬32度的城。
我没有百宝箱,只有这把桃花心木梳子
梳理闲愁和微微的偏头疼。
在那里,我要你给我起个小名
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我:
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都行
她们都是我的姐妹,前世的乡愁。
我们临水而居
身边的那条江叫扬子,那条河叫运河
还有一个叫瓜洲的渡口
我们在雕花木窗下
吃莼菜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
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
在棋盘上谈论人生
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
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古代,进入水墨山水
过一种名叫沁园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
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


路也是近几年来声誉鹊起的诗人,尽管很多年前她就有了一定的影响,但要说被更多读者和批评家所熟知,还是在她写出了包括《木梳》、《江心洲》、《山上》等在内的一批优秀的诗歌之后。也正是因为这一系列作品的出现,近两年路也相继获得了“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等有影响的奖项,成为当前华语文坛具有个人特色的一线诗人。
《木梳》叙述的情节很简单,不需细说也能读懂。我看重的是诗歌创造的迷人情境,仿佛一个面桃花的女人,神采飞扬地对往后的生活进行设想。字里行间出现了很多稔熟的词汇和地名,比如百宝箱、桃花心木梳子、扬子、运河、瓜洲、碧螺春、糯米酒、洛阳纸贵、丝绸扇子、沁圆春、如梦令……似乎每一个词汇都对应着一个或简或繁的故事。读这首诗,你会想起许多关于江南的经典,有的是诗歌,有的是图画。比如“京口瓜洲一水间”、“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什么的。读过一些古典小说和戏剧的人也会觉得诗歌中叙述的传奇有些亲切,比如,在阅读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苏小小和杜十娘。这是作者有意为之,她就是要让你在阅读时产生一种“如在梦中”般的恍惚。如果真能让读者在字词的迷宫中混淆了想象与现实,那么,阅读诗歌,将成为多么美妙的历程。谁说现代诗就描绘不出典雅的古典情境呢?读读《木梳》吧。
诗歌的语言也值得留意,它轻盈而朴素,弥漫着浅浅的自矜。有“小女人”的情愫,情真意切毫不做作。这种气质招人喜欢,也让人放心。整首诗有一种内在的速度,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一气呵成,流畅得可以谱上曲调,想必诗人在写作的时候也没有费多少踌躇。因为诗歌的思想源于诗人内心的自然流露,所以尽管所描写的内容似乎距离我们的现实生活有一段距离,但理解起来却没有丝毫隔阂。诗歌中的一些语句新鲜而生动,比如“只有这把桃花心木梳子/梳理闲愁和微微的偏头疼”,“过一种名叫沁园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堪称神来之笔。事实上,类似的笔触在路也的其他作品也不鲜见,《女生宿舍》的开头一节与《木梳》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女生宿舍就相当于/古代小姐的闺房/如果念的是中文系/那就算是潇湘馆或蘅芜苑了。”著名学者谢冕对路也的诗歌风格有过精彩的概括:“路也先前的作品如《理想》、《身体版图》、《我想去看你》绝佳,近来诗艺更见精进,她的好处是精彩出于自然,技巧不露痕迹。她把平常的爱情写得惊天动地,乃是由于刻骨铭心的挚情激发了神思。”(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评委评语)
我没有去细查诗歌中所写到的“那座东经118度北纬32度的城”具体指的是哪座城市,从前后文看,应该是扬州、南京或者某座江南城市。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歌中情感的真挚与境地的迷人。整首诗古色古香,洋溢着浓郁的古典情怀,读了荡气回肠,眼前浮现一个清秀、缱绻而妩媚的面容,那是一个从未见过面与似曾相识的女子——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将她与作者重合起来。我见过一次路也,那是在2003年夏天,我参加完南京某刊物举行的一个笔会后经由济南返回桂林,在济南有幸与路也、王夫刚等诗人小聚。印象中的路也安静,娟秀而文雅。不久后,我读到了她的随笔《纯棉女人》,将这个词用在路也身上,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路也作为一个大学教师,她对写作上的问题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当她把这些见解实施在文学创作中时,我们看到,她取得了诗歌、小说和散文几个领域的成就。具体体现在诗歌上,路也得益于一种“回归”的观念。可以这样说,对古典情怀的强调与挽留,提升了路也作品的独特性。在许多女诗人羞于承认自己的性别,纷纷写出“中性”甚至男性化的诗歌时,路也没有随大流,而是自觉地回归到传统女性视角中,这是需要魄力的,也是一种智慧。一个诗人选取什么样的风格不是可以随意决定的,而是与自己的气质、才华、兴趣等方面相关,如果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和内容,那么一首诗歌已经成功了大半。那些写了一辈子也没有进步的人应该静下心来反思自己是否走进了死胡同。有的时候,写作的新路并不意味着要在形式和内容上进行彻底的探索,而只需回归到寻常的思路上来,当所有的人都以激进为圭臬的时候,留守在原地的人也许更具有先锋性。
2006年春天,在应《诗刊》之约给新世纪十佳女诗人撰写评语时,我这样写道:“优秀的文学作品是思想和经历的完美综合而成的,路也的诗让我们再次肯定了这一点。”现在看来,应该加一个补充说明:我所说的“经历”不一定是现实生活经历,有的时候是思想畅游与历险,如同王小波所向往的那个“诗意的世界”。而路也近几年优异的表现,也让人们对她的文学前景充满信心。(刘春)

木梳

路也

我带上一把木梳去看你

在年少轻狂的南风里

去那个有你的省,那座东经118度北纬32度的城。

梳理闲愁和微微的偏头疼。

在那里,我要你给我起个小名

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我:

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都行

她们都是我的姐妹,前世的乡愁。

我们临水而居

身边的那条江叫扬子,那条河叫运河

还有一个叫瓜洲的渡口

我们在雕花木窗下

吃莼菜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

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

在棋盘上谈论人生

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

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古代,进入水墨山水

过一种名叫沁圆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

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

慢与退的优雅

——路也《木梳》解读

辛泊平

在许多女诗人或有意回避女性特征或故意张扬女性特征以获取读者的当下,山东女诗人路也似乎是一个异数。她的很多诗都充溢着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柔软,不掩饰,也不扩张,而是拿捏得恰倒好处。仿佛是要退守到女性的本位上,充分享受女性才会有的甜蜜和忧伤。《木梳》就是其中的代表。

“我带上一把木梳去看你/在年少轻狂的南风里/去那个有你的省,/梳理闲愁和微微的偏头疼。”在人们都崇尚牛角之类五花八门的梳子的时代,诗人却执意用古代的木梳,这并不是消费滞后,而是情感诗意的皈依。诗人摒弃的是时代的物质化,向往的是那种纯净、安闲的远古空间。在这里,那座东经118度北纬32度的城具体是哪一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片土地融汇了扬子江、运河,拥有千百年离愁别绪的瓜洲渡口。它弥漫在古典的诗词里,情意缠绵,钟灵毓秀,和诗人的心灵世界互为映照。而诗人要梳理的,也不是生存的重负与艰辛,更不是世俗的欲望与烦恼,而是病态的闲愁和偏头疼。当然,这不是真正的肉体疾病,更不是精神的妄想,而是艺术化的慵懒与情愫,是一种无用的美。

充分女儿化的诗人是任性的,她要想像中的爱人给她起一个属于自然又属于自我的小名:“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都行”。但是,面对这样的任性,我们无法愤怒和烦恼,相反,心底会涌出无限的怜惜与爱恋。因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这个要求规避了世俗物质的欲望,它拒绝富贵,属于审美。

“我们临水而居/身边的那条江叫扬子,那条河叫运河/还有一个叫瓜洲的渡口”,至此,诗人的情感越来越缠绵。临水而居,这应该是柔情的女人最理想的地方。因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她应该也有水的清澈、柔弱与缠绵。在水的映照下,那种亘古的忧伤与祈望也会愈加如烟如雾,撩人心扉。

接下来,诗人开始安排两人空间的生活状态,不是经营琐碎的柴米油盐,不是醉心纸醉金迷,更没有关心肩负传宗接代重任的生儿育女;而是真正地慢下来,细致、优雅地“吃莼菜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在棋盘上谈论人生/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在这里,世俗的生存是遥远的,甚至是根本不存在。因为,诗人留恋并极力挽留的,恰恰是被世俗的车轮碾过的长亭古道式的生活。诗人无意追赶时间,她钟情的,是崇尚速度的世界里的一种慢、一种退。当然,这种慢并非要无奈的放弃和绝望的逃离,它有自身的价值取向,那就是,超越物质异化的精神求索:“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在棋盘上谈论人生”。这是对人性的理解、宽容与解放,是本位生命的最终回归。在一切都物化、量化的当下,这种忠于心灵的生活姿态本身就是特殊的意义与价值,它不仅体现了女性的优雅,也烛照了生命的尊严。

诗的结尾,诗人更是任情愫喷薄:“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古代,进入水墨山水/过一种名叫沁圆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是的,现实遗忘的那种缓慢但优雅的生活不是消失,而是在古代,在那一川烟雨的水墨山水里,像一棵风姿绰约的树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有情人、多情鸟在疲倦的时候栖居。而我们能做的就是退一步,用心、灵魂去搭建那“名叫沁圆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在那种精神彻底放松的世界里,不再有粉黛,不再有功名,剩下的就是那穿越时空的两情相悦、地老天荒。

表面上看,这是一首爱情诗,但又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肌肤之爱。它更像诗人对灵魂世界、人性空间的叩问与构建。诗人不是弃尘绝世,而是渴望在生的前提下挽留生命那“诗意地栖居”。在表达上,诗人没有刻意追求新奇的语言和缜密的技巧,而是娓娓道来,像对人倾诉,也像自言自语。就像是一个“纯棉的女人”(路也语),不施粉黛,但裙裾款款、眉目含情,细腻温暖、清新自然,让人读之动容、思绪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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